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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退隐 | |||||
作者:吴国盛 文章来源:《方法》1997年第2期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12-19 | |||||
大地原始的安稳。泥土中时刻滋生着无以数计的生命。一切生命向着太阳,向着天空,自由而又茁壮的生长。 先民生活在大河流域,那里土地肥沃,气候湿润。他们辛勤的劳作,从土地收获粮食。他们安居在大地上,经受月亮的阴晴圆缺、大海的潮起潮落、气候的温暖与寒冷,领受灿烂的星空和暴风雨过后的宁静。 在人类安居着的大地上,天似穹庐,窿盖四野。群星在穹庐上神秘的闪烁,太阳在穹庐上东起西落。 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人类原始的生活着,原始地领悟着上与下的意义。 古代中国人相信天盖地承。大地宽广深厚,无言地承受一切。天空覆盖着大地,好似房子的顶。天上地下,天圆地方。天绝对的“上”,地绝对的“下”。扎根于大地,生命就有了保障。面向天空,生命得以展开其活力。何谓宇宙,四方上下,往古来今。大地是参照系,历史性的生活是参照系。 古代希腊人相信天“球”包围着地“球”,天和地都是圆的。天球-地球的观念是希腊几何学精神的杰出产品。大地是球形的,在那个时代不是日常经验所能理解的。就是到了19世纪,许多中国文人还不能相信大地是个球体:果如此,住在球那头的人终日倒悬,岂非苦不堪言,更为严重的是,他们会掉下去的。希腊人回答说,尽管大地是球形的,但是它处在宇宙的中心,因而依旧安稳无比。天球依旧绝对的在上,地球依旧绝对的在下。何谓宇宙,天球们和谐的绕地球运转是也。 现代中国学者经常反省说,古代中国人从不试图追问,大地究竟有多厚,天空究竟有多高,这离真正的科学精神有多远啊!可是为什么应该追问这样的问题呢?任何问题的出现必有其得以出现的现象学结构。除非我们已经知道,大地放置在有别于大地的空框中,除非我们意识到,这个空框有无限大的尺寸,我们就不会理所当然地提出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问题。在原始人民看来,一切生命赖以生存的大地,难道它不是最后的根基,它还要被置于什么之上或之中吗? 这种追问的缺如决不象现代性的头脑所想象的那样幼稚。现代人类大致会这样说,地球在太阳系中,太阳系在银河系中,银河系在宇宙中。最后,总归在宇宙之中。一切都在宇宙中,那么宇宙在什么之中?这个问题对现代人而言,就如同“大地在什么之上”问题对于古代中国人一样。现代人会说,问宇宙在什么之中是荒谬的,因为宇宙包括一切。古代中国人也会说,问大地在什么之上是荒谬的,因为大地承托一切。 大地在什么之上,由什么承托,这只是一个现代性的问题。它只是在抽掉了大地原始的含义之后,才能有意义地出现。 希腊人尽管创造了“地球”的概念,但由于将地球置于宇宙的中心,天地依旧保持着它严格的分野。希腊人的宇宙就是房子,地球处于宇宙的中心并非人类中心论的狂妄自大,而是古代希腊人安居意识的宇宙学化。宇宙的同心球层层包裹着地球,人生活在地球上,无比安稳,如同母腹中的胎儿。地球因为处在宇宙的中心,因而又是绝对的下:它使一切地上的事物安分守已,各居其所。大地依然保持着它的向心吸引力。 然而,也正是希腊人为粉碎“大地”做好了准备。毕达哥拉斯学派在创造天球—地球念的同时,也创造了地球—天体的概念。他们并不认为地球处在宇宙的中心。处在中心的是中心火,地球象其他天体一样绕其运转。深不可测、坚如磐石的大地也能运转,这是人类思想史上破天荒的事件。运转有如天体,那还有什么大地可言?是的,大地没有了:地球只是太阳系的行星几号。 地球被天体化,这是西方思想的天命之所系。大地被天空所归约,这是近代科学的本质所在。然而,这一本质早在希腊时代就已经准备好了。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里讲到,泰勒斯夜里正观察看星空,不小心掉进了沟渠里,一位年轻的色雷斯女佣将他拉了上来,并笑他连脚底下的事情都没有看见,怎能搞清楚天上的事情。西方历史上第一位哲学家和科学家专注地仰望天空而在地上失足,其深远的象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西方最早的哲人以仰望星空著称,而中国最早的哲人却专注于体察生命和人情。天空本是世界的屋顶,天空的事情因着大地而获得意义。但是,对天空独立的关注,开辟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头顶的星空,周行不殆。彭加勒说,正是天文学教导我们存在着规律。毋宁说,正是天文学向我们展示一个宇宙图景。天空以它特有的纯净,向我们展示其单面的图象。天球的数的和谐,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框架,在这个框架中,一切都是数学的被预定。自毕达哥拉斯以来,希腊的数理天文学典范的展示这一框架。对希腊人而言,天文学是数学的一个分支,其他的分支有音乐、几何和算术。 天文学──天空的几何和音乐,激荡了西方思想十几个世纪,成为西方思想中最强劲的精神要素。希腊天文学的要旨已由柏拉图给出:天文学的职责和功能就是拯救现象(save he phenomena)。行星表观上的无规运动肯定受制于高贵的圆周运动的组合,将这样的组合构造出来就拯救了这一无规运动。 为了拯救行星这种似乎无规则的流浪者,希帕克斯—托勒密发明了轮子套轮子的本轮—均轮体系,它要照顾到行星的运行速度、运动周期、逆行、亮度的变化等诸多因素。托勒密体系还提供了这样的便利:对于新发现的现象,可以添加一些轮子来修改和补充原来的拯救(解释)。一千多年后,随着观察资料越来越多,轮子也越加越多。到了哥白尼时代,天球(轮)体系已经十分复杂,轮子数达80多个。 哥白尼革命成为近代科学革命的先驱,决不是偶然的。近代技术的本质正是通过哥白革命──地球被逐出宇宙中心──开始展开自身的逻辑。 为了恢复纯正的希腊精神──追求天球的简单、和谐的美,哥白尼毅然决定将宇宙的中心移往太阳,这样一来,天球(轮)体系变得简单多了,80多个轮子一下子减少了一多半,剩下30多个。人们也许会说,这种禀承希腊精神的天球体系的变动,看不出有多大革命性意义。天球依在,正圆运动依在,本轮—均轮依在,虽然少了一些。是的,从天文学意义上,这里确实看不出多么大的革命性意义。然而,我们必须看到,哥白尼在“拯救现象”方面的这些似乎不大的改进,却是以“地球被逐出宇宙中心”为代价的。真正革命性的,是让地球转动起来。“革命”(revolution)来自“转动”(revolution)。 全部的震憾来自让地球不处在宇宙的中心,让地球象所有其他的行星天体那样转动。 如果地球转动起来,地表上面的物体诸如浮云、飞鸟岂不是要被抛在后头?这是认识论上的迷惘;如果地球不处在宇宙的中心,重物为什么要下落,地球上一切生命为什么能够紧贴大地、依附于大地?这是存在论的迷惘。 哥白尼革命带来了一个天空的时代,所谓“空间时代”实际上是由哥白尼开创的。空间时代的实质是,“大地”的观念被砸碎,取而代之的是行星地球。 经过近代科学的先驱者们漫长而艰苦的努力,哥白尼的“旋转”所带来的“晕眩”被逐步止住了。人们被告知,使所有物体呆在地面上的,不是与宇宙中心相联系的天然处所,而是地球本身的引力,所以地球离开了宇宙中心并不影响人们继续稳定地呆在地球上,况且宇宙根本就没有中心;地表之上的物体诸如浮云、飞鸟不会被抛在后头,因为如果它们一开始随着地球运动的话,它们还是继续随着地球运动,运动的保持不需要力,运动的改变才需要力。这些就是万有引力定律和惯性定律,它们合起来构成了世界图景的基本定律。在这些定律支配下,大地上的一切被逐一分解为无限空间的微粒。大地上的一切均是物质,所有的物质都由肉眼看不见的原子构成,所有原子除了重量不同外都相同。大地上的一切质的差异被消除,天空的纯净和单一降临地球。厚重的大地开始变得透明,本来作为生命之奥秘的居所的大地,再也守不住奥秘了,因为,生命不再是奥秘。 随着近代科技的凯旋,“大地”逐渐被“行星地球”取代。行星地球是资源库,也是垃圾场。科学展开了整个宇宙作为战场,原始的大地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正是世界出,大地隐。 然而,所幸的是,大地只是在科技的视野里完全隐没。大哲海德格尔教导说,在科技野里隐匿了的大地,在艺术作品里却显示出来。艺术作品之为艺术作品,就在于它能够在展示一个世界的同时将“大地”推出。作品在展示世界的同时将其材料显现出来,但材料不是有用性的器具性材料显现,因为那样的话它就消失在器具的有用性之中;相反,作品让材料作为材料之所是在作品中显现,而作品所显现的材料之所是就是大地。海德格尔以希腊神殿为例说明: "作为作品存在的神殿,它建立了一个世界,却并不导致质料的消失,恰恰是神殿首次使建造神殿的质料涌现出来并进入作品世界的敞开之境。有了神殿,有了神殿世界的敞开,岩石才开始负载,停息并第一次真正成为岩石之所是;金属开始熠熠生辉,颜料开始光彩耀眼,音调化为歌唱,语词变为言说。作品把自己置回到岩石的硕大与沉重,木材的牢固与坚韧,金属的坚硬与光泽,颜色的光亮与晦暗,音调的铿锵和语词的命名力量,当是时,一切这样的质料都涌现出来。 作品把自己置回之所,以及在作品的这一自行置回的过程中涌现出来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大地。大地是涌现者和守护者。大地独立而不待,自然而不刻意,健行而不知疲惫。在大地之上和大地之中,历史的人把他安居的根基奠定在世界中。作品对大地的展示必须在这个词严格的意义上来思考。作品把大地本身移入世界的敞开并把大地保持在那里。作品让大地成为大地。”(引自郜元宝译文) 正是由于大地与世界的争斗,才使物不致于完全失于人的算计之中。大地是存在的奥秘之所,它之所以能守住这个奥秘是因为它自行退隐。石头的沉重显示出重压,然而重压不允许我们透视,如果我们企图通过砸碎石头透视它,石头又会撤回到碎片中,如果我们将石头放在天平上把握它的沉重,我们只能得到一些精确的数字,重压依然消失不见。同样,用测定波长的方法把握颜色,颜色本身也就消失了。大地由于其自我退隐的本质,必得像保护秘密一样的受到保护,它才能向人显示出来。 然而,技术时代的人们剥去了世界上一切神圣的庇护,将事物均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由于事物被筹划成透明的,因此科学的控制变得极为有效,人与物的距离由于高技术手段而拉近,似乎一切都近在眼前,然而存在的真理却在这种单纯的敞开之中消逝得无影无踪,近在眼前的一切都不再能以其所是向人显现,也就是说,我们不再能在一种显现的同时保持去蔽的可能性。由于科技和市场化,人们很容易得到在从前罕见的极难得到的各种各样的食品,但所得到的是其所是吗?今天四季都充足供应的水果还带有那唯有在收获时节才会有的果香吗?人在充分享受到自然的奉献时,自然则被消耗殆尽。在飘飘然的“轻性”凯旋中“失重”,结果便是丧失了家园,无家可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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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古言月 责任编辑:古言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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